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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24日

宗教與黑奴解放──威伯福斯的偉大成就

關啟文,宗教與社會
 
最近在西方有無神論的熱潮,不少學者和作家對宗教口誅筆伐,如牛津大學的動物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 2006年出版的《上帝的幻象》(God Delusion) ,和最近美國作家希珍斯(Christopher Hitchens)的《上帝並不偉大──為何宗教毒害了所有事物》(God is Not Great: Why Religion Poisons Everything) ,都是暢銷書。類似的無神論作者還有Sam HarrisDaniel Dennett等。他們不單認為宗教是反科學的迷信,更批評宗教是邪惡和有害的。例如道金斯在20061月為英國的電視台(Channel 4) 主持了兩集節目,叫萬惡之源(The Root of All Evil) ,全面攻擊宗教。


本文無意說宗教都是好的。正正因為宗教的定義含糊,現象也非常多元和複雜,實在難以一概而論,任何一刀切地說宗教是好或是壞的斷言都難以成立。然而一些文化人往往提倡「宗教都是有害的」角色定型(例如特別喜愛談中世紀的黑暗) ,所以我想透過威廉·威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1759-1833) 廢除黑奴的奪鬥故事,展現宗教與社會的關係的複雜性

 


近年在港上影的電影《奇異恩典》就是他的故事,很可惜,沒有任何一位偉大的改革家像威伯福斯這麼被人忽略。當時因為英國政治家認為黑奴販賣對經濟和海軍都有利,於是在非洲西岸建立要塞,積極推動這種「貿易」。十八世紀初期,英國奴隸販子每年運送數萬黑奴到西印度群島的殖民地,是歐洲之冠。這可是賺大錢的生意,例如利物浦的販子,在1783到1793年間,把超過300,000黑奴送到西印度群島,可賣到£15,000,000,而他們則淨賺30%!

 

威伯福斯所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很多英國人認定這是必要的制度,相信廢除此制度會導致經濟崩潰。而威伯福斯的堅定對手包括強大的商業團體、殖民地勢力和很多上流社會成員(包括皇室),在政治建制派內反對勢力更像牢不可破。至於文化方面,幾乎所以人都接受奴隸制度,只有極少數人認為奴隸交易是邪惡的。我們現時的一些人權理念,在當時只是一些崇高和抽象的道德理想,並不是公眾的共識,一些統治階層和政治精英對此更嗤之以鼻。更不要忘記那時發生了震驚全歐洲的法國大革命和其後的恐怖時期,還有奴隸的暴動和起義,都使他的政治努力困難重重。

 

就是在這種環境下, 威伯福斯在1787年開始在英國國會爭取禁止販賣黑奴,這就像有人要憑一己之力去推倒大山。他為何這樣「愚蠢」呢?這是因為他在1784到1786年間經歷人生的巨大改變──重新認信基督教的真理,和皈依上帝。信仰給了他新的使命感,最近為他寫傳記的作家這樣說:「在1785年,處於政治事業的高峰,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些深刻和戲劇性的事情。上帝打開他的眼睛,讓他看到所有人都是照著上帝的形象被造,生而平等,所以都是神聖的。他看到所有人都是兄弟,而且都是他們兄弟的守護者。」 (Eric Metaxas, Amazing Grace: William Wilberforce and the Heroic Campaign to End Slavery [Oxford: Monarch, 2007], p. xvi) 他在17871028日的日記寫道:「全能的上帝把兩個偉大的目標放在我面前:廢除奴隸買賣和移風易俗(指社會道德)。」

 

自1787年,他差不多每年都提出有關法案,但每次都失敗。然而他不屈不撓,經過二十年的努力,最後在1807年2月23日成功(剛好200年前):283對16票通過!威伯福斯喜極而泣,眾議員則站立為他歡呼,掌聲雷動。然而這只是連場戰役的第一個回合,他後期還要致力執行法例,防止黑奴走私,還要面對龐大的國際販賣黑奴勢力,最後還要解放所有黑奴。這些都好像不可能的任務,但威伯福斯的持續努力使這些目標基本上都達成了。1833年7月26日,解放奴隸的法案通過二讀,三天後他與世長辭。

 

8月3日,威伯福斯下葬西敏寺,當天所有公營事業都休息,所有國會議員都出席他的葬禮。很多載著悼念民眾的馬車擠滿到西敏寺的路上,而附近的路傍站滿大量市民。1834731日,八十萬的奴隸重獲自由,這不單是英國或非洲歷史中重要的一頁,也是人類歷史的一個里程碑,而威伯福斯的功勞實在難以估計。

 

有人曾說:他們的工作做得太徹底了!「假設現在有一種可怕的疾病肆虐全球,有一個人排除萬難才找到醫治方法,這治療的成功是如此徹底,那疾病完全消失了,沒有人再因這疾病受苦──一兩代之後根本沒有人記起這疾病曾經存在。威伯福斯就好比這一個人。」當時奴隸的存在就如出生、結婚和死亡一般理所當然,是不可能消滅的。然而當天人們所認為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對今天的人們卻好像無可避免,這種改變就顯示了威伯福斯的成就。威伯福斯所克服的不單是奴隸制度更是那種令奴隸制度數千年來興盛不衰的心態他達成的是人類意識的根本改變。

 

宗教在自由社會中應擔任甚麼角色呢?這是一個很富爭議性的課題,因著「宗教右派」的興起,一些自由主義的者特別對基督教有戒心,認為宗教不應在公共領域中擔任重要角色。一旦宗教介入公共領域,只會帶來分化甚或「神權政治」(如布殊的當選)。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我在這裡只想透過威伯福斯的例子,指出他最終訴諸的還是信仰和神聖的道德。他這樣說:「有一個超越所有政治事物的原則。當我思想『不可殺人』的誡命,並深信它有神聖的權威時,我又如何有膽量用自己的理性與之對立呢?再者,當我們思想到永恆和所有人類行為未來的後果,此生又有甚麼東西能令我們違背自己良心的原則,正義的原則,與及宗教和上帝的律法呢?」

 

按當時的公共理性,威伯福斯所爭取的是不切實際的,亞秉頓伯爵(Earl of Abingdon)回應威伯福斯時說:「人道只是一個私人感覺,而不是我們可用作行動基礎的公共原則。」墨爾本爵士(Lord Melbourne) 也說:「當我們容許宗教侵入公共生活時,事情便演變成相當大的困局。」假若威伯福斯聽了這勸告我們今天的世界會是怎麼樣呢我們固然不可不察宗教對政治的潛在危害威伯福斯的具體歷史例子告訴我們宗教也可以是促進自由精神的巨大推動力。對公共宗教的一刀切禁制令,只會把嬰兒和洗澡水一塊兒倒掉。當然,宗教信徒也應更多學習威伯福斯的榜樣,關顧窮人和弱小,和爭取公平與正義,畢竟西方傳來的人道和人權傳統,本來就和基督教信仰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關啟文,〈宗教與黑奴解放——威伯福斯的偉大成就〉,《明報》,2007123日。